纸月亮的愿望

夜半码字 法力无边

【池陆】果[黑道池x卧底陆][ABO]

没捉虫 通宵秃头激情肝

午后,渔港里静得很,满身脏污的工人们躲着日头,诺大的地方一时半会竟看不到什么能动的东西。

突然,一个人猛地从幽深的巷子里摔出来,哑着嗓子还没叫出几声又被看不见的人拖了回去,几下闷响后,渔港里又静了。

半晌,池震走出来,按着脖子龇牙咧嘴地吐了口气,立刻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只得又悻悻地退了回去。还没站稳,就差点被小弟撞个跟头。

“池总,你看这人——”

“哎哎,”池震瞪了没眼力见的傻小子一眼,上去照头呼呼两巴掌,啪啪作响,“池什么总,这什么地方?不瞎喊嘴难受?”

“哦哦,震哥,震哥。”小弟摸了摸头,“那,那这人扔哪儿?”

“扔什么扔,”池震拿了根烟叼着,往地上扫了一眼,往旁边避了避黑红的血,含糊不清地说,“烧了。”

于是旁边几个过去把人拖了起来,拎死狗一样把断气的这块死肉拖走了。池震看地上拖出来红毯似的血痕,啧了一声把烟拿下来吼:

“把人抬起来!地倒不用你们洗可劲拖!”

于是几个人又手忙脚乱地把尸体抬起来,跟大人物国葬似的庄严地带走了。池震看了一会还乐了几声。乐完了把烟重新叼上,转身往厂房里走。

“陈先生。”池震客气地喊,和旁边的大叔点了点头,在白发老头躺椅旁边坐下。老头把墨镜摘下来,露出浑浊的瞳孔,看着池震还带着微笑的脸,阴鸷地盯着,突然嘶哑地笑出了声。

池震也不说话,就这么耐心地听着老头乌鸦报丧似地笑。半天,老头慢悠悠地说:

“池震啊,你终于长能耐了你,手都伸到我头上来了。”

“不是,陈先生,您知道那人有问题,我这还不是为您……”

“我知道。”老头打断他,撇过头去看外面平静的鱼港,声音喑哑,“可来不及了。”

池震一愣。

“貔恘要来治我了。”陈先生把后脑勺对着他,“你小子十几岁就在我手底下混,混了十几年还没混出什么名堂,都不能让你做什么大事,好在你没怎么露过脸,这次还能躲得过去。”

池震脸色沉了下来,站起来就想说什么就被阿康一把按住。

“你走吧。”陈先生挥了挥手,“你还有老母要养,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还考了个什么律师证,找个老婆,不管男的女的,生个孩子,别再跟这边扯上关系了。”

“去吧。”

池震刚挣了一下,就被一把捂住了口鼻,很快眼前就一黑。等再醒来,就已经躺在家里了。

他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半晌,猛地翻身下床,差点跌倒,一边踉跄地往门外冲,一边用僵硬的手指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

然后他手一松,手机摔在地上。

没了。

三个月后。

桦城刑侦局。

这里进进出出的人脚步匆匆,加快的语速和电话声交杂在一起,盖过了某人轻快的脚步,直到他站定,环顾四周发现大家忙得没看到他,于是开口,语气欢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这个不明所以如此快乐的大傻子。

“哎,你们好,我是你们新来的同事,以后大家多多关照,好好相处啊。”

陆离把这次案子的资料扔到鸡蛋仔桌上继续写报告,抽空草草看了一眼这个大傻子。

然后他整个人好像突然被扔进了冰水,连关节都一瞬间僵硬得嘎吱作响,冷汗流过倒竖的寒毛。

那人脸上却带着笑,眼神在掠过他时好像定了一瞬间。

陆离浑身冰凉。

“我叫池震。”

咔地一声,原子笔的笔芯拦腰折断在纸上,一个幽黑的小洞捅破了纸张,无声地张着口。

陆队看不顺眼那个叫池震的新来的。

两天没到,刑侦局上下就统一了消息。要命的是,局里不看交情,只看能力,这俩人还被凑到一块儿,成了搭档。每次他俩只要有对话,不出三句必然会闹出天雷勾地火般的动静,但不是常规Alpha和Omega的那种火,而是真正狂风暴雨一路火花带闪电的那种,有时候说不上三句话就会动手,还得鸡蛋仔苦着脸上去拉。主要是去拉陆离,因为池震自言“对Omega动手的Alpha都是傻逼” 然后差点被陆队打成真正的傻逼。

谁也闹不清陆队为什么会对池震意见那么大——明明池震风趣,会说话,情商高,长得还有那么些人模狗样,脑子也快,跟他一块办案确实效率高。有时候和陆队审人的时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搭配得精彩绝伦,套起话来叭叭的,但一出审讯室陆离就翻脸,冷冰冰地把池震扔在后头。

鸡蛋仔不明白,老石不明白,老高也不明白,连温妙玲都不明白,池震最不明白。

诚然,他听到刑侦队长是个Omega是有那么点惊讶,但他肯定没表现出来。这都什么年代了,性别歧视的长辫子已经绕不到职场上来了,而且说实在的,他还挺佩服这个陆队能坐稳刑侦队长这个位置的。但他客套话还没说两句,却感受到了陆离身上散发出来的信号。

是尖锐的敌意。

Omega通常看向他的眼神里光怪陆离,但一般都是含情脉脉的湿润和热情,但陆离看向他的眼神,却让他觉得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抵在后腰上,离刺破他的皮肉只差一点理由。

于是池震嬉皮笑脸,死皮赖脸,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肯给他这个理由。

有那么点来历不明的心照不宣。

池震在后视镜里,反光的玻璃里,一闪而过的余光里,以及对峙的正面里,都在打量他的眉眼。

那种让他凝滞的,微妙的熟悉感让他暗自反复思量。

陆离生得好,毋庸置疑,全局上下毫无异议。池震琢磨着要是陆离早年要给他自己安排个稳当点的职业,类似于老师啊什么的,没给自己糟蹋出眼下去不掉的青黑和习惯锐利的目光,估计早就把十里八村的Alpha迷得找不着北了。当然,现在也不差,东南西找得也不清楚。

池震打听过,怀着点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去套鸡蛋仔的话,这傻小子一边啃鸡蛋仔,一边乐呵呵地把话全抖落给他震哥了。

“……陆队长都有小孩了?”池震是真的吃了一惊,心里不知道哪块地方塌下去一块,他一下子有点失落起来,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对啊!一诺可乖了,特别可爱,跟咱陆队长得特别像。”鸡蛋仔一边说着一边还乐颠颠地把手机里的相册调出来,给池震看屏幕上的小女孩。

“是挺可爱的。”池震心里有些复杂,照片上的小女孩四五岁,笑得特别甜,很讨人喜欢,那张还没长开的小脸里确实有陆离的影子。他心里又一软。

“这小孩都这么大了,看不出来啊,那陆队长得多早就结婚了啊?”池震似是随意地一问,却发现鸡蛋仔刚才还积极地翻照片的手一下停住了。

池震心里一动,扭头看他,发现鸡蛋仔满脸的尴尬。

“……那啥,陆队他,没,没结婚。”

“我回来了。”

陆离轻轻合上门,换鞋,脱外套,卸出满身疲惫。陆母闻声从卧室里出来,想把留的饭菜热一热。

“不用了,太晚了。”陆离看了一眼粉色的房间门,声音更轻,“一诺睡了吗?”

陆母点头,有皱纹的唇角漾出慈爱的笑意:“今天她参加了一个什么节目的排练,高兴得不行,一路上都在讲,还吃了一碗饭,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离听完,绷了一天的脊背也放松下来,眼角柔软地弯起来。在陆母的坚持下,陆离只好吃了迟来的晚饭,然后催促她赶紧去睡。洗了澡换了衣服,动作轻缓地打开一诺房间的门。

小夜灯光线柔和,勾勒出小女孩稚嫩的五官,她一手还搂着玩具熊,一手在被子外面晾着,睡得很沉,发出很细小甜蜜的呼吸声。

陆离把那只手臂轻轻放回被子里,低头,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目光温柔。

所有见过他们父女俩的都说他俩长得像,夸一诺长得好看,但他心里清楚,一诺其实长得并不像他。外人看不出来,但陆母却曾经摸着小一诺的眉眼,很低声地说:

“一诺呀,你的眼睛长得不像小离啊……你长得像谁呢?”

陆离站在客厅,看着苍老的母亲背对着他抱着咿咿呀呀的一诺,红着眼圈说不出话,只能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诺的眉眼,确实像她爸爸。无数次陆离抱着他的女儿,低头都能从她天真的小脸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时时刻刻,甜蜜又钝钝地凿着他的心。

当年他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一诺就已经在了。但他胆战心惊,时刻紧绷着,几个月了都没发现。直到他直接倒在办公室里,送到医院里一诺的存在才大白于天下,而且月份大得已经打不掉了。

因为担心而留着的几个关系近的人直接懵了,但都是警校里出来的,连鸡蛋仔转下脑子也觉得陆队这孕怀得不走正常流程。在一片小心的关切和试探的询问里,陆离的沉默和苍白的侧脸都让他们隐隐觉得心疼。在休息了几天之后他又继续回了刑侦局,一直到请产假,也是一个字没多透露。

于是一诺消失的父亲就这样在刑侦局里少数知情人的心里成为万年鞭尸和唾弃的渣男里程碑,每次在感受到小姑娘的可爱乖巧暴击之后就更加唾弃几分。

陆离当然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也不是很在意。但当年面对陆母,才是最难熬的。

所有的不解,焦虑,陆离一个都没办法回答,只能塞给老人一个热气腾腾的婴儿,躲避着老人眼里心疼的泪光,无力地说他没事。

陆离把小夜灯关上,把被子掖好,俯身亲了下女儿的额头。

风平浪静的五年过去了,一诺健康快乐地长大了,母亲也不再追问。他在年幼的女儿和繁忙的工作之间连轴转,压力虽然很大,但最难熬的已经过去了,有时候陆离都觉得生活好像渐渐地在变好。

直到池震突然砸在他眼前,裹挟着他曾经竭力压在最深处的黑暗,貌似一无所知地笑着喊他“陆队长”。

陆离握着门把手的指节紧了紧,看着黑暗里安静的,小小的身影。

不管他想干什么,一诺都要健康,快乐地长大,长成一个漂亮幸福的女孩,然后去选择她自己的人生。

陆离把门慢慢地掩上。

谁也不能干预陆离女儿的人生。

咔嗒。

“池总!”

池震回头,看到一个胖子球似的跑过来,堆上笑和他亲热地拥抱。

“哈哈,好久没见,还是这么丰满啊!日子看来过得不错嘛!”

“哎,哪有池总威风,这不,都当上警察了!”

又寒暄了几句,池震拍拍对方肥厚的肩:“行了,说正事儿吧,把我叫来干吗?”

胖子谄笑的脸就绷起来,挥挥手让身边的侍应生都下午,压着嗓子问:

“震哥,我听他们说,陈先生他真的……”

池震点点头。胖子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几岁,背都微微驼了下去。池震也气闷起来,不言不语地点了根烟。半晌,胖子抹了把脸,哑着嗓子说:

“……貔恘干的对不对,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真是没人治得了他了……妈的几年前就想往这里塞二五仔,要不是震哥你收拾了,还不知道怎……”

“慢着,你说什么?”池震一愣,咬着烟问,“我收拾了谁?”

“一个二五仔!不知道哪来的小条子,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可佩服死震哥你了,都醉成那样还一把治住了他,第二天那人就无影无踪了。不过震哥,我到现在没弄明白,你当时把那小条子关进房里干了啥啊,一晚上都没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办事呢……”

池震脑子里响成一片,烟都拿不稳了,说出话来才发现嗓子都抖:

“……到底几年前的事?你有那警察的照片没?”

胖子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多想,拖着笨重的身体把他带到一个散台旁边,满墙的照片在闪烁昏暗的灯光里晃出数不清的脸,池震呼吸急促,顺着胖子的手指把视线钉在一张快被挡没了的照片上。

“具体记不清了,至少有五六年了,哪有他自己的照片啊,有也撕了啊——但那段时间店里有活动,小弟们都拍合照,应该有他。”

二零一二年,三月十五号。

照片上群魔乱舞的人里,有一个人好像在躲着镜头,却还是被捕捉到了半张脸——

那双眼眼神锐利,却年轻,充满生机,在乌烟瘴气的人里发着亮和光,充满着希望和力量。

那是二十出头的陆离。

池震的烟掉在地上,弹出一串细碎的烟灰。



“……陆离啊,”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亲自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陆离碗里,好像看不到他紧绷的脸色,“你要多吃点,看你瘦的,你刚来局里那会都比现在结实,这几年累得不轻吧?”

“我没事,董副局,劳您操心。”陆离看也不看那筷子菜,只盯着董令其的脸,一字一句:“倒是您,辛辛苦苦坐这把椅子坐到现在,肯定费了更多心思,不如关心关心您自己。”

董令其像是没听到这话里细密的刺,放下筷子看着他,笑了:“陆离,有你这个刑侦队长在,我可没什么好费心思的,你能力强,所以我才放心让你干事,要不然六年前也不会派你去做卧底。”

陆离放在桌下的手指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你虽然是Omega,但比大多数Alpha都要能干多了。”董令其擦了擦手,把毛巾放到一边,笑容不减,“你母亲,还有小一诺,肯定都很骄傲吧。”

“你到底想干嘛?”陆离咬着每个字,手背上青筋暴出,细微地颤抖着。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干什么,好像要害你一样。”董令其自仔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你呀,是张局带进来的,是他和我看着你长大的,现在张局不在了,我自然希望你好好的,别出什么差错,犯了不该犯的错。”

他站起身,拍拍陆离僵硬的肩膀,笑了笑。

“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陆离一声不吭。董令其走了半晌,才好像窒息般长长地出了口气,垂下头,看掌心青紫的瘀痕,无尽的疲惫涌上来,他倦怠地阖上眼。

“滴”

他睁开眼,屏幕上亮起一条消息。

池震。

他定定地看着屏幕,下颌渐渐收紧。片刻后,他起身,离开。

池震那天下午没等到陆离。

他一个人在顶楼站了几个小时,一开始还能深沉地俯瞰人间大地,但很快就被夜风吹成一个傻逼。

他学着陆离上次粗暴地使唤他去破案那样疯狂地发了几十条消息给他,但全都石沉大海。其实池震觉得这形容也不够准确,因为石头扔海里起码还有个“扑通”一声响,但在陆离这他连个响都没捞着。

他骂了一声,终于扛不住顶楼夜风的洗礼,哆嗦着顶着鸡窝头,吸着鼻涕下楼了。一路上池震觉得自己就是个脑子进水的傻逼,怎么敢奢求陆离能心平气和地来找自己谈一谈,但现在脑子里的水不停地顺着通气的地儿想往外流,他只好把车拐弯去医院,给自己预备点感冒药。

省立医院无论什么时间都人来人往,消毒水味刺得他眉头直皱,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想起来自己以前的伤腿最近老是隐隐犯疼,干脆又挂了个专家号。

来来回回等了几次电梯,都被病床和病人挤得满满当当,池震领干脆地转头去爬楼梯了。路过二楼,被里面大合唱似的鬼哭狼嚎给吓了一跳。伸脖子一看,心下了然。儿科里面大大小小的孩子被大人拖着按着抱着,发出各式各样反抗的哀嚎,合起来把人吵得脑子疼。池震把脑袋缩回去,却余光瞥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缩了一半的脑袋立刻又伸了出来,瞪大眼睛看向那个座位。

陆离背对着他,抱着哭闹的小女孩,低头不停地拍哄着,和她说着话,不时还看看吊瓶。

池震喉咙紧了紧。

陆离一手扶住一诺的手不让她乱动,另一只手环着她,无奈地哄着她:

“一诺乖,别哭了啊,马上就打完了,打完了我们就回家……”

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满脸的眼泪,陆离心疼得难受,却只能按着她让她打完点滴。陆母这两天刚回老家,一时半会回不来,陆离还没到家就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急急地把一诺接回家,却发现怎么都退不了烧,只能又马不停蹄地带来吊水。大概实在是烧得难受狠了,一向听话的小女孩怎么也哄不好,抽噎着哭个不停,一直喊难受和要回家。

陆离抱紧女儿,把额头贴在她滚烫的小脸上,累得说不出话。

“…………”

“……陆队长,好巧啊。”

陆离猛地抬头,池震站在他面前,向他打着招呼,眼却看着他怀里的小女孩,神情复杂。

陆离第一个反应是把女儿往怀里搂,身体紧绷得浑身都发颤,他自下而上戒备地瞪着他,声音都哑了:

“滚!”

池震举起手,解释道:“我真的来看病的,你看我病历单,你不要这么紧张……”

“我让你滚!离她远点!滚!”

“陆离……我不是,那什么……”

“她跟你没关系!你他妈要是敢让她看到你,我就把你杀——”

“陆离!”池震厉声喝道,陆离这才猛地噤声,搂紧怀里的小女孩,整个人都在发抖。一诺被刚才陆离猛烈的爆发吓了一大跳,现在一边咳嗽一边哭喊着“爸爸”。儿科诊室里面吵得不行,倒没太多人注意这边,池震向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大叔大妈打着哈哈说吵架了吵架了,把人挡了回去。然后踌躇了一下,小心地坐到了陆离旁边。

陆离没动。一诺哭得实在累了,把头靠在陆离肩膀上,歪着头看着池震,还是抽抽搭搭的。池震就抽了张纸倒了点温水,想去擦她全是泪痕的脸,察觉到陆离又想躲开,池震按住他的胳膊,声音压低。

“手上有针,别乱动了。”

于是陆离僵着,任池震擦着他女儿的脸,脑子一团纷乱。好像所有他最害怕的事全压缩到这短短的一天里,他现在被各种糟糕的情绪顶得喉咙发堵,几乎说不出话。

池震发现了。他肯定发现了。陆离想起那个他看一诺复杂的眼神,觉得手脚冰凉。

他收紧臂弯,感受到小小的身体热乎乎地熨烫着他快坍塌的胸口,籍此给自己一点希望。

池震透过陆离垂下的碎发去窥探他的脸,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陆队长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好吧,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松松地握着一诺的手,慢慢地,放出了一点信息素。他看到陆离的身体一颤,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池震比了个“嘘”,指指一诺。来自Alpha父亲的信息素包裹给予她充满安全感的感觉,不一会就睡着了。陆离松了口气,难以自持地在熟悉又陌生的信息素的抚慰里放松下来,倦极似的闭上眼。

池震心里一疼。他想,当年,陆离那么年轻,孤身一人,怀着正义和信念来到潜伏着的窝点里,为了报效祖国而深入险境,却被粗暴又醉醺醺的陌生Alpha抓着,按在或许哪个包厢里的沙发上就被这么标记,成结,甚至在他还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间就有了本不该有的孩子——他只能扛下来,顶着这些压力,背负着沉重的一切,继续生活下去,拼尽全力去改变糟糕的一切。

池震想帮陆离,不是给他雪上加霜。

池震慢慢地放开一诺的手,慢慢地,搭上陆离的手。

陆离的眼皮颤了颤。

“陆离,”池震的声音低而近,看起来他们此刻像真正的一家三口,在一起依偎扶持,“我不会跟你抢一诺,也不会再追问你六年前你是不是当了卧底——陈先生死了,那边彻底散了。”

“我来这,只是为了找董令其算账,陈先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当年给了我和我妈一条活路,最后还把我摘了出来,我不能忘本。”

“我不记得我当时到底有多混账了,但是我现在……”

陆离睁开眼,正好对上池震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影子他其实很熟悉,在他灰暗的记忆里,在他女儿的眼睛里,在他办案的余光里。

“……现在,我想把我丢掉的都补回来。”

池震很轻地握住他的手。陆离没动,只抿起了唇,垂眼看他们叠在一起的手。

池震摩挲着他的无名指。

“我把下半辈子,全都补给你。”

陆离的喉结抽动了一下。那些堵着他的情绪好像膨胀了,他仍说不出话,甚至感觉喉头酸涩得他想落泪。

他独自前行了太久,一个人披荆斩棘,一个人踏破黑暗,早已身心俱疲,摇摇欲坠。如今,池震突然带着过往和未来,横冲直撞地闯进他漫长的征途,然后大言不惭地说要与他同行。他想甩掉他,可跟块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过深的羁绊,把他们粘在一起,让他不得不与他并肩而行。

一诺是他们的羁绊,不管开始是错误还是意外,结果都孕育出了温柔怜爱的果实,生机蓬勃地、充满希望地生长着。

成长才刚刚开始。

一年后。

白色的洋房里,两个男人并肩穿过茂密的花草,其中一个生得好看,但脸绷着,看着有点紧张,另一个却是一路上不停地对每个老头儿老太太护工们打招呼,嘴都不停。等两人走过,一个老太太好奇地伸着脖子,眯着老花眼,嘀咕着池震这小子找的伴儿看着可真凶,不知道治不治得住。一旁的老头抖抖报纸说你管人家那么多,我看好得很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好容易转进了走廊,池震单手扯了扯领带,龇牙咧嘴地吐口气,转头对陆离纳闷道:

“哎我这这么久没来,这些个小老头小老太就不认识了似的死盯着我瞅,把我看得都起鸡皮疙瘩了,我有变那么帅吗?”

“他们哪是在看你,是在看我。”陆离面无表情,但拎着礼品的手都攥进掌心里了,看起来没那么平静,“也不知道你怎么宣传我的。”

“我哪有宣传,就是跟我妈提了那么一两句,你真别紧张,她老人家要开火也是冲着我来,你别紧张。来,到了。”

陆离点点头,进门前暗自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池震推门。

那天见陆母的时候,是正好反着来的。池震让陆离开门,自己提着满手礼品,开门就直接亲热地喊“妈”,把陆母一下给整懵了。

然后陆离就带着一诺,坐在一旁看池震跟陆母开始小心翼翼、循序渐进地讲他和陆离的关系和渊源,当然,省去了卧底那部分,只说是陆离以前执行任务碰到的,其它没多说。陆母渐渐听明白眼前这个Alpha就是害自己儿子辛辛苦苦好几年还不能说的人,火还没来得及起来,一直窥视着陆母脸色的池震就当机立断,扑通下跪。

别说陆母,陆离都吓一跳,一时间客厅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敢动,就只有一诺好奇地看看地上跪着的,再看看沙发上坐着的,又看看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搞不清楚怎么突然都开始玩木头人。

“妈,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陆离,他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在一诺和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这是事实。”

“但我现在真想对他好,我之前缺了的、漏了的,我以后就用十倍、二十倍补上,我会让一诺开开心心长大,让陆离再也不这么辛苦。”

“妈,你信我,好吗?”

最后陆母当然是同意了。不说池震看上去还挺真诚,就是看在一诺和他挺亲的份上,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走之前还吃了顿饭,池震油焖大虾一个没吃,全剥给一诺和陆离了,还给陆母也夹了不少,于是老太太满意了,放心了,让他们常回来看看。

今天他们来见池震的妈妈。说实话,陆离真的有点紧张。池震自幼丧父,小时候胞姐也出意外去世了,按常理来说母子相依为命,感情应该会非常深,自己临门一脚,十有八九要被刁难。可他没说,只是把该准备的准备好,问了问池震,就被池震看出来了。

但他说不要紧。到时候让他看着就行了。

门开了,陆离提着一口气,一声“阿姨”还没喊出来,就被一只破空而来的拖鞋打断了。下意识地闪身躲开,池震手疾眼快地接下拖鞋。

“你小子可算知道回来了——?人带回来了没?没带回来直接滚别进来!”

“妈!别乱扔东西成吗!”池震拎着拖鞋,给了陆离一个安慰的眼神,可惜收效甚微,一边把人半推着往前走一边扯着嗓子回应:“带回来了带回来了!你这样人带回来也给你吓跑了啊!”

“我哪知道你这一回真带回来了啊!”陆离竟从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慌张,一阵乒乓作响的声音,“哎呦我找不到我的鞋了!先别进来!”

“你给扔出来了能找到就怪了!”池震先冲进去给池母送鞋,陆离紧随其后,看到了池震的妈妈。

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条腿盘着坐在沙发上,脚下踩着刚刚失而复得的拖鞋,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错,看着他的眼里有期待,也有欣慰。

陆离放松了一点,把礼品递过去,犹豫了一下,低声喊了一句:

“妈。”

池震当即就愣了一下,池母倒是一下泛起泪花,接过东西一个劲说“好好好”,然后招呼着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毫不犹豫地选择让儿子站着。

陆离侧头看了一眼池震,池震站在他身旁,对他笑出了八颗牙。

陆离也翘了翘嘴角,转头跟池母,开始磕磕绊绊地聊家常。

“……没事,我这个儿子,你要杀要剐,随便!我知道他干了什么混账事,他回来一讲我就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好打,让他跟你们家磕头谢罪去——他该的!”说着池母又顺手打了一下池震的腰,认真地对陆离说:“这么多年辛苦你一个人,以后没事,妈给你撑腰,要是他敢对你说一个不,你就直接来跟我说,你看我给他一顿拖鞋板子——”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对了妈你想不想看看一诺?”池震不敢躲,苦着脸让亲妈又扇了一遍,都看到陆离眼里的笑意了,脸都丢光了,便赶紧转移话题。

池母眼睛一亮,但很快又迟疑地看了一眼陆离,踌躇道:“这……行吗?”

“当然行,”陆离见状便掏出手机来,调出女儿的相册递给池母,“您慢慢看。”

池母小心地接过手机,一张看好久才滑下一张,眼角荡起笑纹,又好像有泪花。

“一诺的这个眼睛,长得真像我家这小子啊,”池母擦擦眼睛,笑得满含欣慰,像是对自己 又像是对他们说,“挺好的,真挺好的。”

池震看了陆离一眼,发现陆离竟然也在看他。

陆离牵动了下嘴角,对他勾出一个柔软的,放松的笑。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一如六年前似的,发着光。

“是啊,挺好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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